编者按: “不做人啦!”是一份动物小专题,我们打算讨论一下人类和动物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关于奴役与被奴役,依赖和被依赖,娱乐和被娱乐。这一期,就来聊聊猫。
在北京,单身,独居,没房没车没存款,还带几只猫,我时常觉得这样的自己跟国外那些和狗相伴的流浪汉没什么区别。虽说在国内,我很少见到有猫狗的流浪汉,甚至在北京这样寸土寸金、严格规划过的城市里,连街头流浪汉都很少见到。我只能想象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屋檐和一份足以谋生的工作,但因为房子太小、租金太贵、朝九晚十、禁止饲养大型犬等等原因,而改养了猫。作为一个漂泊在大城市的无产阶级有猫者,我的生活圈充满了像我一样“一人一猫一生足矣”的城市流浪汉。也许是时代的进步,经济的发展,才让猫才从皇室、教宗、政要的爱宠下放到我等平民。我所查阅的资料显示,仅仅一百多年前,只有有闲情逸致的有产阶级才会为了消遣而与猫打交道。1871 年伦敦水晶宫(Crystal Palace)举办的首场猫展上,参展名单中几乎只能看到贵族出身的女性养宠人和繁育人。 1900 年在伦敦皇家植物园举办的一场猫展上,牵猫的贵妇们和她们的猫 | 图源:dailymail
而如今,面对北京高昂的房价和 “摇摇无期” 的购车政策,我的猫成了我唯一的不动产。通过照顾这几只猫,我不仅展示了我作为一个城市螺丝钉所创造的经济价值,还有我作为一个没有生育意愿的成年人所创造的生命价值。我给我的猫买来最好的猫粮和猫粮头,给他们我所能给予的最好的猫生。我永远乐于和别人谈论我的猫,你看,我的猫吃的是 Or*jen 的猫粮和 z*w*peak 的罐头,你看它们多惬意多可爱 —— 就像别人展示自己的车、房子和美满的家庭一样,只不过我没有那些东西,只能通过猫这讨人喜爱的小东西来创造这样一种相对具象的、充满幸福意味的象征作为替代,好像这样他们就会忘记我本身的痛苦和窘迫。哦,猫就是我时刻挂在胸前的一块可爱的毛茸茸的遮羞布。隔离在家的这两年,这句话我在心里感叹了 800 来次。它们原本属于广阔的沙漠和沃土,却比病毒的到来更早一步地被困在一方屋檐下,同时,它们也比我更早地适应了 “居家隔离” 的 indoor 生活。对于人类来说,通往无忧无虑的道路本就充满荆棘,若我再抑制住灵魂中对自由的渴望,我便好像从一个占领了整个地球的智人退化成了一只困在死水中的草履虫,每天痛苦地问自己,还能有什么能比自由更让我快乐。但猫就不一样了。享受舒适生活的本领好像是它们与生俱来的天赋,它们不像其他人类的牲畜一样勤劳肯干,用劳动创造生命价值 —— 它们对这样的人类所习惯的剥削系统说不,绝不。不管在充满阳光的阳台,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还是肮脏的垃圾站,猫都可以泰然自若,自得其乐,干干净净地过上一种(至少看上去)毫不费力的生活。在它们每天闲适的午睡和玩耍中,我温习着一种动物性的自由,和猫性的优雅闲适。幸好它们并不必刻意付出些什么,而我也是一样,我们之间才能总是保持着这样一种轻松的关系。人和猫之间的吸引力关系是如此捉摸不定,当你和一直猫对视时,也许比 Tinder 上的一次右滑更接近爱情。也正因如此,每当我的猫坦诚地、毫不犹豫地走向我时,当它向我展示它柔软的肚皮时,当它在睡意朦胧中回应我的呼唤时,最纯粹的快乐也会同时向我涌来。我们如此不同,却相互陪伴,这种亲密让我给了我亲近自然和命运的勇气那时我刚刚从国外学了一个找不到工作的专业回来,也当真如愿以偿地没找到工作。我在学术论文里大谈意义,却怎么也编织不出关于自我的意义之网。我知道我可以靠卖字为生,但像这样出卖隐私就为了..?算了吧,这没有意义。然后我想,养只猫吧,如果我对自己的未来没有太多期待,我也许还可以期待它的未来。当我将自己对未来的期许(和焦虑)全部转移到猫身上,我终于感到如释重负。未来不再是一块压的我喘不过气的石头,它新长出的猫尾巴左右随着圆滚滚的屁股左右摇摆了一阵,就轻盈地跳开了,接着毫不犹豫地冲向视野里漂浮着的一片羽毛,或者一个跃动的光斑。原来这才是令我感到愉悦的未来和意义。当我在北京找了我的第一份工作时,我就知道我不会在这座城市拥有一套属于我的房子。5 年过去了,我的薪资翻了几番,家里的猫也变多了,但我跟不动产之间距离却好像丝毫没有改变。那天我正跟二姨聊天,说到她 20 多年前在北京买的第一套房子。她的房子刚装好没不久,北京的 SARS 疫情就爆发了,我和家里另外几个易感的老人和小孩一起搬到了那个在当时看来相当宽敞的大房子里,在那儿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隔离生活。我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这才忽然意识到,她买房的那一年正好是 29 岁,和现在的我一样大。我记得那房子在朝阳公园旁边,是个两居室,买的时候价格两千多一平米,大概相当于她当时半个月的工资。这让我想到我的第一只猫。买它的钱加上猫粮、猫砂等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恰好也是我当时半个月的工资了。猫的故事写到这里,如果核算成稿费的话,可以换 2 包不错的猫粮了。这个钱放到 20 年多前,起码能在北京买个半平米吧,我好笑地想着,而我的猫在它给自己争取到的免费地产 —— 一个破纸箱子里睡得正香。没房没车没成家又怎样,一切都是人类关于而立之年的谎言,而我只想过一种毫不费力的生活,就像猫。每天清晨我从梦中苏醒,
只为享受自由和甜美的安闲:
我读书很少,睡觉很多,
浮云般的虚名我不去捕捉。
难道不是吗,过去这些年,
我默默无闻,无所事事,
——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智量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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