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专访 | Alessandro Michele: 自由低语者

Alessandro Michele 戴着一顶橘色宽檐毡帽，蝴蝶结装饰真丝衬衫，披着一件剪羊毛大衣，标志性的 Gucci 造型，与我们过往对他的既定形象并无差别。此时，是意大利时间上午11点，阳光正好，他坐在这栋古老、文艺复兴时期装修风格的屋子中，像一位即将演讲的诗人。在这个远离罗马市中心一小时路程的“避世桃源”中，Michele 正在享受着暂时轻松的生活。过往，这是他逃离都市喧闹寻找灵感的最佳场所，现在，它更像一处天使的庇护所。

Michele 在 Gucci 担任创作总监已经是第五个年头，这五年，时尚本身在发生质的改变，从高级时装屋走向街头，再从街头回归高级时装。但 Michele 的设计并未受到影响，它一直都在围绕他既定的方向发展：无性别、多元化、包容统一，Michele 在相引和对立的两面进行着平衡与创造，在过去、现实与未知之间搭建起桥梁，Gucci 的时装宇宙每一年、每一季、每一次都在更新。今年，Gucci 即将迎来100周年纪念日，在这个特殊的年份，借由时装，Michele 在时尚先生的独家人物专访中，为我们简述了自己的诸多哲学与故事。

「 爱，《无边序曲》」

2020年11月，Gucci 以迷你剧形式发布了全新时装系列《无边序曲》，这是一次代替过往时装秀和表现形式的全新尝试，无季节性、不在传统时装周日程，总共七集的迷你剧由 Michele 和著名导演 Gus Van Sant 共同创作。

《无边序曲》（Ouverture of something that never ended）是对此前他时装三部曲的再一次创新，在同年7月直播发布《Epilogue》系列后，曲调的概念被延续了下来，但关于这个名字，则是他一瞬间的想法。“Epilogue 系列发布之后，我反思了很久，我试图结束一个阶段的工作，同时我也试图打开一扇门去迎接另一番天地。我的工作看起来就像一部永不停止的连续剧。时尚对世界而言，魔力也是永无止尽的。所以我想，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就我的时装创作角度而言，新事物总是源自旧事物，循环往复，这是我的工作方式，也是我感知时尚、追求时尚并诠释自己创造力的方式。这一切的源头是源自爱，永无止境。”

借由镜头、时装及表演传递信息，《无边序曲》的概念对 Michele 而言是一次全新的尝试。所以他需要一个能够反映人性的人，而不是为表演而表演的演员。“Silvia 曾出现在我2017年秋冬时装秀上。我认识她，是因为她出演了一部我非常喜欢的电影《卡斯帕·豪泽的传说》，这是一部非常美丽的电影。之后我们相遇并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她非常了不起，既是艺术家、激进者，也是 MOTUS 剧院的演员，MOTUS 创作了很多很棒的实验剧作。我选择她，是因为她非常精准地反映出了自由与人性。我需要一个真实的人，而不是去饰演一个角色。所以在剧中所有的举止都来自她真实的生活，这很好地将故事情节自然串联。她拥有着一张极具力量的脸与美丽的身体，而且处于某种模糊地带，刚柔并济，很好地呈现我的设计愿景，也向我们展现着绝对自由的模样。她是一切的源头，我从记录她真实的生活出发。比之往常短暂的时装秀，我试图为它注入全新的方式，并让我们可以感受彼此。”

他还需要一位出色的记录者，他的审美，创造力，对影像的处理方式，也要和自己的想法十分接近。于是他找来了 Gus Van Sant ，一个同样喜欢用诗意和饱富哲学气息的方式表达故事的导演。Harry Styles、Billie Eilish、Florence Welch、鹿晗等一众名人与品牌好友也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贯穿整部迷你剧。于是，这部云集了众多名人、社会学者、哲学家及模特的短剧就此诞生。它真实大胆地塑造了 Gucci 所坚持的时装形象与对社会问题的全方位关注和发声。多元身份与角色的融合揭示了 Michele 的时装概念。

「 2015,2020 」

Michele 并非一位难以触及的殿堂之主，他很愿意与他认识的人群合作，或者引入团队中自己所爱之人来共同创作，他倾向寻求一种循序渐进的推进方式，这五年，始终如此。

从上任之初至今，他的设计理念与文化概念都围绕在打破禁锢与崇尚自由的多样方式上。这包括文化、性别、社会圈层等各个维度。Gucci 所进行的一系列社会活动和社交传播，在某种意义上都像是一种宣言：以时装和美学的角度重新思考关于现实真理的定义。这部迷你剧在去年这个特殊时刻恰到好处地将这项 Gucci 和 Michele 坚信的使命再次升华。

2015年，Alessandro Michele 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伴随着性别模糊的首个系列发布，Gucci 彻底从过往的既定形象中解放，构成了全新的时装与审美体系，Michele 接过这项工作时仅有五天的创作时间，在此前的采访中，他曾不止一次地表示这是一个未完工的系列以及不那么完美的系列，但事实上，那是一次里程碑式的跃进与洗礼，它为 Michele 未来五年的风格指引了方向，意义非凡。

2015年的首秀系列对他而言是饱含故事的，也因此，在《无边序曲》中，他精选了2015年首秀系列中的一些经典造型进行重新制作。“我将2015年的服装融入了全新系列来表达我对时间的想法，这些美丽的服装仍然在我的记忆中，它们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系列，也是最有意义的一个系列。Gucci 的时尚对我来说是非常富有层次的审美。所有档案中的美好事物都不应该被抛弃，它是鲜活和极富美感的。所以我将它们再次创作，让美丽的事物再次与你对话，这是非常富有诗意和哲学的方式。”

他的表达方式被写进了剧集中。在短剧第一集《家》中，主角 Silvia 从阳台扔下了一件红色印花连衣裙，那来自2015年的首秀女装系列。这个举动仿佛在对过去告别，但下一个场景，这件裙子出现在街角各处，不同年龄、肤色的女士们穿着相同的裙子在路边的咖啡店悠然自得地交谈，欢笑。抽象、怪诞而隐喻的影像让现实与剧情变得梦幻，这件裙子成为连接过去和现在 Gucci 宇宙的密码。以此延续，在随后的剧集中，密码被首秀中的其他衣服替代，并以各自合理的方式闪现、略过。看似断点与毫无相关的故事剧情被这些潜在的连接衔接。这便是 Gucci 时装宇宙的独特魅力。

与此同时，通过这七集的短剧和故事内容，Michele 还影射了关于性别、文化、集体、社会以及多方面的话题。“我试图用一种无意识或更为潜移默化的方式推动这一理念：服装是表达我们是谁的一种最强烈方式，如果我们彼此交换了服装，同时也交换了与人交流的语境，这是一种打破禁锢、表达自我的方法。在眼下这个艰难的时刻。我希望传达的理念是自由。”

「 粉与自由 」

Michele 的自由是粉色的。“粉红之夜，无穷无尽，我爱你，粉色……”这首诗歌出现在《无边序曲》的剧集中，粉色贯穿了整个时装系列，这是诗歌与色彩的双重哲学，Michele 将他对粉色的理解以两种不同的方式分配到系列中。“粉色象征自由。它不仅是个美丽的颜色，它还属于疯狂和富有想象力的人。它带着女性色彩和禁忌性，但在我看来这种色彩无可替代。我将粉色融入了我的时装哲学，塑造了标语 ‘Gucci in Pink’ ，与它同时存在的是 ‘Eschatology’ (末世论)。末世意味着消亡、衰减与重启。时装这个行业亦如此，同样是在做减法和重新创造，所以，二者的相同性构成了一种连接，我用这种方式来解释我们存在于地球的意义，这是一种终极哲学。我希望用时装这种充满美的方式让人们的生活不再那么晦涩和沉重，而是变得粉色和充满活力。”

的确，这是 Michele 一直崇尚和坚持的，在打破束缚和渴望自由之间转换、重塑。因此，他分外地看重过去的事物，在他的时装体系中，过去与现在的连接是创造与转变的过程，是赋予过去事物新生的过程。所以他会将2015年的首秀系列再次创作，或者将过往的系列全部以陈列的方式放到全新系列的故事中。“第六集《古着店》里集合了所有我过往的系列，古着店是将旧事物变新的特定地点。你在古着店里选购衣服时，它们对你而言其实就如新衣服一般，你在用自己的方式赋予这些时装新的风采和生命。对我来说，这就像是一座博物馆，那里陈列的事物仍然富有生命力。”

他同样将1921这个特殊年份变成了充满童真的数字：“2021年是 Gucci 创立的100周年，但我不想用一种为爷爷奶奶庆祝生日的方式来庆祝这一美丽的纪念日，我更倾向于以一个为小孩庆祝的方式。我认为这个品牌最难能可贵的是它总是在不断寻找新鲜且年轻的表达方式。” 

Michele 认为过去不只是过去，过去就在我们身边，与我们建立着联系：“过去告诉了我们到底是谁以及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迷恋现世，所以更加尊重过去。我对怀旧之情着迷，因为它不可替代，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在不断地尝试创旧，以及让人们认知过去的样子。过去是寻找现实迷宫终点的拼图碎片。”

「 低语者 」

对过去的尊敬源自 Michele 的成长经历。他从母亲那儿继承了美学审美，从父亲那儿见识到了自然与诗歌，在大品牌摸索时构建了自己最初的设计理念，又从他的搭档身上感受到哲学与诗歌的真谛。他在一个相对开放和多元的环境中成长，这种种的多样性让他的格局不再停留在设计本身，而是设计能够传达什么或设计能够改变什么，将这些因素和元素融合后，构成了 Gucci 现在所具备的多元、包容及统一的时装体系。与不同的艺术家、名人、明星和团队合作同样让 Michele 的创作空间越发宽阔，视野也更加明朗，五年的蜕变和积累中，他已经带着自己的怀旧情怀和新兴社交方式描绘出了属于自己的时装基因。

《无边序曲》更像是 Michele 略带隐喻色彩分享自己时装逻辑的一篇日志。他的思想被植入短剧本身，时装是包裹灵魂的外衣，他希望强调和表达的是对人生哲理的讨论与现实的抉择。“鹿晗在短剧中剪短了那条裙子，那十分有趣，而他也十分勇敢。我认为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感觉来管理自己的衣服。但你需要足够的强大的自信才能掌控如此美丽的时装。这是一种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方式，我从曾经的系列中发现和意识到时装在穿着方式和选择权上的自由。时装已经不像过去一样刻板，你可以不再遵循既定的约束去改变一些东西，或者选择一些东西。我只是一个在你耳边的低语者。我不会抛出一个死板的观念来束缚你的内心和渴望。我只会告诉你，时尚是关于生活的，它没有确切的规则。” 

Michele 的思想与时装哲学是开放的、自由的，在无穷无尽的轮回中相遇、改变、重生。一切如梦般触不可及，但又真实地存在于世界，如他在短剧第四集《剧院》中使用的《波莱罗舞曲》和舞蹈一般，这首音乐原本是2020秋冬系列时装秀的背景音乐，那场秀上，因这首歌曲的结束，他和热爱的好友、人群暂时分别。当这首歌再次响起时，它成为连接现实的纽带，让彼此可以再次触摸彼此的身体。即使经历困难，但总会陪伴。又比如鹿晗与 Siliva 通过门铃对讲机的跨语言对话，中文与英语，朗通着同一首诗歌，象征着对突破语言界限的自由向往。或者 Siliva 在影片最后夜游罗马空城，曾经拥挤的、人群簇拥和富有朝气被周遭的寂静与空洞替代，但 Silvia 仍然微笑着面对，仿佛梦境探索。这种反差就是 Michele 式的过去与现实的对立统一。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用这种方式让一切尽在不言中。” Michele 用这句贯穿始终的语句传达了自己的时装哲学和世界观，种种剧集中出现的理念与观点，以一种隐晦的方式藏于其中。而他就是那个低语者，在过去与现实，认知与未知的平衡中让一切的真实与虚幻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编辑：Roy

采访：陈博

文：秋

摄影：Giovanni Attili、Paige Powell、Gus Van Sant

美术编辑：默菲

新媒体编辑：Ne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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